冥生弥撒


BY Saint Yuu


几世纪来,这片天空的阴霾丝毫没有变化,上帝的恩泽到达不了吸血鬼的领土,厚厚的黑雾形成一顶永夜的幔帐,笼罩着巍峨耸立的的德古拉城堡——一座货真价实的恶魔之城,寸草不生的荒芜地界唯有悬崖峭壁和波涛汹涌的大海相伴。

邪恶与丑陋替代了人世的美德,对血的贪欲造就了吸血鬼的存在,关于如何消灭那些游离于生与死之外的亡灵僵尸,西蒙知道至少不下十种方式,他左边的腰侧挂着锋利的银质长剑,银向来是魔怪们恐惧的金属之一,更何况那银剑的锐利锋刃曾被摆在神坛前接受了主的祝福。此外他还带了一小瓶圣水和一个纯银打制的十字架,这些都是对付吸血鬼的利器,当然无论是剑、圣水还是十字架,都及不上他右手所执的Vampire Killer,这条从祖先那里继承来的长鞭拥有令吸血鬼畏惧的强大力量,正是靠着这件非凡的武器,贝尔蒙特家族才能持续他们打击吸血鬼的神圣祖业。

然而,真相的确如此吗?

站在王座之间门外的西蒙露出了微笑,这条鞭子嗜血的本性,和它所要消灭的对象有的一拼,说起贝尔蒙特家族的宿敌吸血鬼,事实上只有德古拉伯爵一人而已,城中四处游荡的僵尸并不能算是吸血鬼,而那些负责守城的妖魔鬼怪,也和吸血鬼完全划不上等号,那些智商低下样貌丑陋的怪物是配不上吸血鬼这个称呼的。

这座城的统治者是抛弃了光、堕入永世黑暗、挣扎于人世和地狱之间的吸血鬼,而正如世上万物都有其相对的另一半那样,贝尔蒙特家族历代的长子不得不执起Vampire Killer,继承一个轮回又一个轮回仿佛永无止境的吸血鬼猎人的职责,西蒙便是其中之一,他清楚地明白自己承担着平衡光与暗的作用,然而对于这项使命,他却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。德古拉是世俗的异端,而西蒙则恰好站在与之相呼应的微妙位置。

这并不是西蒙第一次来恶魔城,却是他第一次执行消灭吸血鬼的任务,天尽头的黑雾因这城堡的勃勃生机而聚集不散,唯有打败德古拉伯爵,阳光才会重回大地。

他是光的使者,也是审判黑夜的死神。看着手中的长鞭,这条黑亮的皮鞭上染着数百年来吸血鬼伯爵的鲜血,它嗜血的热情感染着它的主人,他的手腕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。他为什么而兴奋?是为了能够维护家族的荣誉吗?还是为了能够以基督之名扫除黑暗呢?

轻挥长鞭击落门上的封印,那厚厚的铁门发出低沉的落轧声缓慢地向内侧打开,一条暗红色的地毯铺向王座前阶下的漆黑棺木。

踏入王座之间,铁门再度关上,这里是吸血鬼最后的地界,西蒙一步步向那口棺材走去,他迈的步子不大不小,行走的速度也不快不慢,一头绯色长发散在肩背上,年轻英俊的脸上看不到一丝退缩,表情冷静步伐坚定。

棺盖打开了,里面堆满了白色的玫瑰——因为棺材里没有装满血,玫瑰才会变得那样洁白;犹在沉睡中的德古拉静静仰躺在猩红绸缎上,他看上去那么年轻,夜一般的乌发自额前散开,脸和手上的肌肤仿若白蜡,毛孔收缩几乎看不出纹理,像一尊美丽的大理石雕像,丝毫没有生命的迹象。

成千上万支红烛燃起来,照亮了漆黑的殿堂,风琴的乐声自地底深处传来,伴随着妖精们的无词吟唱,黑弥撒曲已然奏响了序章。朦胧的橙色烛光染上了德古拉的面颊,似乎正试图将沉睡的尸体唤醒。

西蒙解下腰里的银剑,把圣水瓶和十字架也放在地上,他甚至将那件为了在阴冷古堡内御寒用的黑色毛皮大衣也甩在一旁,露出了同样是黑色的紧身皮衣和长裤,包裹住小腿的皮靴上还镶嵌着银钉。不得不说黑色的装束映衬着他那头绯红的长发格外相配,然而这样的打扮更接近吸血鬼的风格而不是吸血鬼猎人,但无妨,他本来就是家族中最特例独行的继承人。他检查了腕部皮手套的搭扣,顺势握了握手中的长鞭,随即眯起眼睛端详起棺材里的德古拉。为了这一刻,西蒙·贝尔蒙特已经准备了二十年,他很清楚之前一路走来所遇到的阻碍不过是热身而已,他命中注定要击败的对手只有一个,那就是眼前的吸血鬼。

“你,还要睡到什么时候?”

棺材很大,因这并不是给上帝的子民安息用的灵柩,而是吸血鬼的温床,所以当西蒙爬进棺材压在德古拉上方时,并没有觉得狭窄和拥挤,他的手心和膝盖撑在缎面上,周围是盛开的白玫瑰,环绕着他和伯爵冰冷的尸体。德古拉穿着全套古代贵族的行头,胸前一方白色蕾丝领巾,身上是黑色礼服和下摆宽大的黑斗篷,西蒙抚摸着伯爵的脸,那种奇异的感觉让他的嘴角再度浮现笑意,这滑得像一层膜似的白皮肤,还有那蓄满了黑胡须的下颚,以及那紧闭的眼睑和光洁的额头,最后是漆黑的头发,发丝轻柔地从他指尖散落,如同一阵烟雾。

一想到自己将面临的宿敌,西蒙就觉得脉中血液沸腾,他才不在乎正义的使命和荣耀,那些虚假的光环不及鲜血飞溅更真实可靠,他需要屠杀来缓和这股热情,正如他手中的长鞭正渴求着吸血鬼的血。

他轻轻地叹息,然后是微笑,每当他兴奋地无法克制自己时,他就会笑。

“再等一等。”

他将Vampire Killer举至唇边轻吻,好像是在安抚爱侣。随后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,任由鲜红的血滴落在尸体的嘴唇上。

感受到活物血液的温度和味道,尸体开始变得不安起来,眼珠在眼睑下滚动着,就好像凡人在做噩梦一样。西蒙慢慢放低了四肢,直到趴在尸体上,完全搂住了那冰冷的尸身,他灼热的嘴唇碰到了德古拉的嘴唇,他用正不断淌血的舌尖撬开了对方的牙关,舔着吸血鬼的犬牙,他心跳加速。

毫无疑问他正在和吸血鬼的尸体接吻,而那尸体正逐渐恢复活力,那双冰冷有力的手攀上了他的背,像是一双铁钳擒住了他的肩膀,吸血鬼显然并不满足于他舌尖上那个细小伤口的流量,然而西蒙却小心地避开了伯爵的犬齿。吸血鬼的舌头急切地追寻着他的舌头,更多的血正在流失,他听见伯爵的心跳声越来越清晰,直到和自己的心跳同步。

他按住伯爵的胸口猛地抬头,喘息着拉开彼此的距离,德古拉那双血红的眼睛正牢牢盯着他,确切讲,是盯着他还在滴血的嘴唇。
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西蒙,西蒙·贝尔蒙特。”

德古拉舔了舔嘴角,意犹未尽地低笑起来:“贝尔蒙特家的血我不是第一次尝到,但是你的血里,为什么会有和我一样的味道……来自地狱的味道。”

“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一路人。”

西蒙努力平复着喘息离开吸血鬼的棺材,失血的晕眩使他踉踉跄跄退后好几步。复活的吸血鬼自棺材中升起,漆黑的斗篷在他的背后伸展开,犹如一双巨大的骨翼,那口棺材消失了,地板和墙壁也消失了,无边无际的黑暗沿着德古拉伯爵脚下的阴影吞噬了整个殿堂,唯有那些红烛依旧燃烧着,黑弥撒曲已经演奏到了高潮,妖精们尖利的笑声不绝于耳。

“我将以黑暗束缚黑暗。”拭去嘴角残留的鲜血,西蒙挥开了长鞭。


ever night